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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雪开始变大,落落拓拓,任意东西。我跟袁鹿徒步回到我的公寓时,已是眉发皆白,昏暗窅冥的天色让我俩看起来仿佛两只略显瘦削的灰头信天翁。
在等电梯时,她先用手套帮我扑去身上的积雪,随后像刚出浴的雌犬,蹦跳灵动,兀自将大衣上的雪抖落。
保姆张姐来给我们开门,足足的暖气扑面而来,温馨明亮的灯光好似引领我们来到另一个国度。
“小宝贝呢?小宝贝在哪里?我要去看小宝贝!”袁鹿两臂下伸,挤眉弄眼,左摇右摆两脚便把短靴踢掉,也不换棉拖,疯兔一样往硕儿的房间冲去。这套动作一气呵成,在我看来简直神乎其技。
我尾随而至时,她正趴在婴儿床的边缘,两眼放光地欣赏着襁褓中酣睡的硕儿,表情天真而投入。
我倚在衣柜门上看了她们一会儿,直到察觉自己已经神思迷离、心不在焉,才转身回到客厅。
张姐问道:“你们吃饭了吗?冰箱里有肉眼牛排和火腿切片,做起来很快的。”
我赶忙答道:“不用了,我跟小袁在外面吃过了。要不您先回家吧,天也不早了,今天辛苦您了。”
“好,有事您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反正就住附近。”她语气既平缓又柔和,让我感到无比踏实。我有时甚至觉得这种语气语调应当像普通话一样被全社会推广,所有人都应该这样与别人交流。
张姐走后,我跟袁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聊着天。
她很喜欢硕儿,只要来到我这里,就三句话不离她。
末了,她突然问我:“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你父母提你哥哥嫂子的事?”
我颇有些为难,抬起手中的红酒杯,凑到嘴边,旋即又放了下去:“再等等吧。他们年纪都大了,尤其是我妈,身体一直不好。如果这个时候把我哥哥嫂子去世的消息告诉他们,我担心他们承受不住打击。”
“可你总不能永远瞒着吧?这么久了,难道他们一直没有问起?”
“上次通电话时,我跟他们说哥哥嫂子突然被公司派去丹麦的工程部,可能要去一两年,硕儿也被他们带过去了。”
“嗯……不过最可怜的还是硕儿。还这么小,父母就被车祸夺去了生命。”她言语中满是悲戚。
我们彼此沉默几秒。她沉吟不知所语,我恍然不知所思。
随后我对她笑了笑,说道:“眼下还好,反正我也不用上班,硕儿不是被我照顾得很不错吗?”
袁鹿笑道:“那是张姐照顾得好,你呀,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说罢,嘴一撇,露出很不服气的神态。
“还有啊,你现在这个状态,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单身爸爸呢!”
我笑而不言,拿起遥控器不断调换着频道。
最后,电视画面定格在卫视台的《今日法制》。屏幕里的女主播一如既往地从容端坐,气质温婉而大方。
袁鹿指着电视叫起来:“这个……这个女主持我知道!好像叫……凌烁。她长得好漂亮啊!对不对?这么漂亮的姐姐怎么会主持法制节目呢?”
我被她吓了一跳,不过看着她一惊一乍的,倒也有趣:“哈哈,谁规定漂亮的女人不能主持法制节目?”
“那起码你也觉得她漂亮了对不对?”
“喂,你这家伙……”我让她问得一时语塞,盯着电视开始发呆。
“不知道她有男朋友没有?她这么好看又这么优秀,男朋友一定也很厉害吧……”袁鹿还在浮想联翩,只不过她后来的话我已经听不见了。
我们聊到将近八点钟,袁鹿看我频繁打着呵欠,便起身告辞。因为有硕儿在家,我没有送她。其实我觉得送女孩儿回家是件极耗时耗力的事,多半都是出于礼节,极少是因为情感,只不过没有哪个男人会把这种想法说出来,我尤其不会。
虽然此时我已困倦难当,但距离我正常入睡的时间还有很久。我开始着手清理袁鹿留在沙发和地板上的头发,全神贯注,犹如工兵扫雷,精确到每个角落。
这件工作刚结束,门铃就响了。我看了看表,刚好九点半,和林伊事先跟我说的时间分毫不差。我有时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早就到了,一直站在门口等到约定时间才敲门。
她熟练地将外套脱去挂到我家衣架上时,我闻到她今天喷的香水依然是TomFord的乌木沉香。她以往香水换得很频繁,有一次用了这个味道,我非常喜欢却未动声色。但从那之后,她每回见我喷的都是这一种了。我由此觉得这个人很有趣。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就如她总是准时出现一样,可我就是觉得很有趣。
“雪下得这么大,我本以为你不会来了。”我把一杯热水递到她面前。
她没有伸手接,而是径直扑到我怀里,紧紧抱住我。
随后我俩开始热吻,我把她抱到床上。
林伊背上的肌肤光洁白皙,我舌头触上去她会忍不住发笑。有几个瞬间,我脑中闪过凌烁在镜头前的画面。
我枕在她的小腹上,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听她说她最近发表的两篇论文反响很好,对她下一步申请副教授职称会有帮助。
她话语简练干脆,即便是聊天,也只拣重要的说。我极少回应,偶尔“嗯”一下,代表我在听。
她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事实上无论多晚,她从来不在我这里过夜。我知道有些人无法跟其他人共居一室,这也是我不让张姐晚上住在家里照顾硕儿的原因。
众鸟高飞尽。我静静地躺着,仿佛又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迎来送往。
接着,我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硕儿微弱的鼾声。
我蹑足来到她的卧室,她睡得好乖。我冲她微笑,尽管她看不到。我还是笑着笑着,突然泪水就夺眶而出。“硕儿硕儿,为什么你没有爸爸妈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