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
视觉中国文
商隐社,作者
阿空,编辑
齐马
人们总是对出乎意料的故事喜闻乐见。
前有诺基亚不但没死,还一年能赚亿。后有乐视也没死,留下来的名员工据说过上了没有老板、没有内卷和、没有被拖欠工资和社保的“神仙日子”。
乐视官方后来确认情况基本属实,但“没有老板的神仙日子这一说法高攀不起”。
很多职场人不惮以最好的善意来评价乐视,甚至感叹“羡慕哭了”“还招人吗!”。
这可跟五六年前的画风截然不同。
在乐视不设边界,激进扩张的那些日子里,贾跃亭意气风发,常挂在嘴边的词是“生态”“伟大”,而且很擅长把一些大词排列组合,描绘出充满了诱惑的未来。网友对乐视和贾老板谈不上多认同,更多是旁观和调侃。
后来网传乐视举报了“宅男神器”快播,很多义愤填膺的网友跑到乐视网和贾跃亭的微博下指责,更有网友乐视、乐事分不清楚,连带着骂了出产薯片的乐事。虽然贾跃亭多次喊冤,但少有人听。
随着乐视一步步走向坠落,当初贾老板勾勒出来的宏大也化为泡影,乐视大面积裁员、屡屡曝出拖欠工资及供应商款项等事件让全网愤怒,乐视股价暴跌让股民含恨,贾老板跑到美国后多次喊着“下周回国”,遭大家嘲讽,乐视成为商学院和媒体爱讲的反面案例。
这些里面,从来没有过“羡慕”。
但最多也就六年后,再无大事可叙的乐视却一朝翻身,成了职场人眼中的“福地”,有人一语道破“全来自同行的衬托”。
这种态度转变背后,藏着当代职场人的无奈和焦虑,也藏着我们对工作意义的迷茫或反思。
是什么在保乐视的“荣华富贵”?
乐视还活着的消息一出,大家纷纷调侃“《甄嬛传》保了乐贵妃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事实真是如此吗?
年,发展正盛的乐视以9亿元价格收购了《甄嬛传》的出品方花儿影视。后来受限于资金链危机,乐视在年将《甄嬛传》版权分销给了优酷。
过去11年,《甄嬛传》不仅稳进每年电视剧重刷TOP榜,其剧情、台词更是一次次被网友拿着放大镜看,至今仍是能在乐视视频付费观看的核心IP,每年平均能为乐视带来多万的收益。
乐视曾在微博发文自我调侃称:
“如果年版权不被花儿卖出,乐视现在回的血会更多,乐视视频可以安心养老。”
但仅靠《甄嬛传》,光是多名员工就没法维持,更不用说新产品的开发运营等各项成本。
据公开报道,乐视被融创房地产收购以后,经过各种整改,剩下了乐视网和乐融致新两家公司,两家公司每月的支出薪酬大概在万,一年总的薪酬支出在1.亿左右。
01年底,乐视在全员信中指出已经“实现经营利润和现金流的平衡”。乐视现在的盈利点还有什么呢?
一是智能硬件。
是的,乐视现在还在智能电视和手机,尤其是电视,主打性价比,00年还卖出了40-50万台。
曾经,乐视号称是“互联网电视的开拓者”,进入市场的开山打法是降价,乐视并没打算靠电视硬件赚钱,而是模仿了小米做手机的模式。
小米兴起,几乎是用“成本价”来卖手机走量,其手机的系统、处理器、内存等核心硬件对标三星、苹果等一线品牌,但售价却不足对手一半,平均单机利润仅为美元,是苹果的1/75,三星的1/15,华为、OPPO、vivo的1/7。
这还怎么盈利?
靠手机上的广告、预装APP、游戏运营等互联网增值业务盈利。比如,《原神》这款手游曾在小米应用商店上架,双方的分成是7:3,小米作为渠道就能拿走3成。
所以,虽然小米的互联网增值业务营收一直远远小于手机销售营收,但毛利润却高于手机毛利润。
乐视把这种模式移植到电视,曾公开宣称,“卖一台电视亏损元,尺寸越大亏得越多”,可谓将价格战推向极致,当时把传统电视市场搅得风雷涌动。
乐视手机当年同样以硬件成本来定价,靠乐视的内容生态和服务盈利来弥补,年发布,仅仅一年半之后,就卖了万台,对小米都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
如今,虽然仍有一些销量,但乐视手机已整整落后了一个时代,在淘宝,只需元就能买到一台3G的大屏双卡智能长续航乐视手机,定位老年机、学生机,另外,网约车司机、外卖小哥也经常买来当工作机子。
除此之外,乐视还卖智能手表、蓝牙耳机、变频空调、电动牙刷、移动电源、智能门锁、智能猫眼及蓝牙语音遥控器。
二是视频版权。
贾跃亭的目光还是很敏锐的。
最初他在山西垣曲县地方税务局当小公务员,干了不到一年就跳出体制内,成了山西运城税务系统“辞职第一人”,后来做过洗精煤、胶印印刷,办过计算机培训学校,短短五年积累了百万身家后,踏上了通信行业将井喷式发展的风口,在电信行业站稳了脚跟。
后来又踏上了3G时代手机流媒体崛起的浪潮,布局视频行业,首先做得就是大量买版权。
当时是盗版横行的时代,网上都是免费的音乐、视频、小说等,互联网讲得最多的也是“免费”,所以后来出现了以韩寒为首的中国多位作家向百度文库维权等事件。
影视圈、写手圈版权意识更是淡薄,所以年,刘慈欣以10万块的价钱就把《三体》的影视改编版权转让出去了,后来买下《三体》版权的人借此成了亿万富翁。
当时天涯、猫扑等写手作品的影视改编权也是这样卖出去了,影视剧的互联网独家播放权也是这样卖出去了,乐视大肆收购版权,以均价一两万的白菜价积累了大量影视资源。
当互联网同行对乐视这种行为不解时,年国家发起打击网络盗版侵权的“剑网行动”,版权资源价格随之水涨船高。从年到年,乐视网的影视版权资产暴涨倍。
后来,乐视还参与影视制作,强化版权优势。截至年1月31日,乐视拥有电影版权超过5部,电视剧版权超过10万集,覆盖率行业第一。
除了《甄嬛传》,乐视还握有《太子妃升职记》《芈月传》《白鹿原》《心理罪》等众多前热播剧的版权,既可以通过版权分销的方式收取版权费,也可以通过乐视电视和乐视视频赚取会员费用和广告收入。
去年,乐视视频新增注册用户近万,新上跟播剧70部、片库剧部,电影部、动画74部,日均视频播放量还有40多万次。
乐视还开放独家影视版权内容供影视二次创作者使用,可以盘活经典影视剧的热度,为乐视招揽一波流量。
前面两项是最主要的,还有一些零星的,比如乐视大厦的租金,之前一半是自用,剩余可以出租,但租金可以忽略不计。而且,自从去年11月乐视大厦被以5.73亿元的成交价格拍卖后,今年7月开始他们也要交租金了。
应该说,乐视当初还是做了诸如购买版权等正确的事,但乐视构建的庞大生态系统需要大量的、源源不断的资金注入,而乐视本身“造血”能力弱,因此这个生态对融资资本依赖性强。
但当时高歌猛进的资本并没有耐性,持续高额融资和低回报的投入产出模式使乐视的融资道路愈加艰难,资金链断裂后,大厦就崩塌了。
乐视的过和债
年11月,乐视手机被爆拖欠供应商欠款,贾跃亭在内部信中承认资金状况出现了问题,掀开了乐视债务危机的序幕。
截止到今年7月,乐视控股(北京)有限公司存在数百个限制消费令和终本案件信息,未履行总金额超亿元。除此之外,贾跃亭本人累计被执行金额超68亿。
巨额债务的背后,是一个个具体的债权人。
从年开始,陆续有不少被乐视欠债的供应商聚集在乐视大厦楼下,高喊“乐视还钱”。一名前乐视员工对此司空见惯:持续了两三年,后面看到有人拉横幅,都麻木了。
有媒体采访了曾经作为乐视供应商的老苏,乐视欠他80万。为了追讨债务,年老苏往返北京多次,从5月到9月,索性就直接住在乐视大厦大厅里。乐视偿还了一部分,至今仍剩万未还,老苏表示已不抱太大希望,只能自己从头再来。
与此同时,年01年的5年间,乐视网共亏损近亿元。
可以说,现在的乐视,除了生存运营,根本没有、也无力支付其他债务。现在的情况就是:百亿债务无人问,乐视却自己关起门来过起了“神仙日子”。
0年春节,乐视视频logo更新为“欠1亿”,以抖机灵的方式冲上了热搜。
今年5月,乐视发布内部信称,疫情对公司影响有限、可控,公司现金流收支情况良好,并承诺不减薪、不再大规模裁员。
甚至在“没有和内卷”登上热搜后,乐视还发起了一次直播招聘,岗位包括广告、销售、运营、研发、主播,强调全年14薪、试用期全薪,五险一金足额缴纳,还有加班费。
看起来,乐视给员工的福利待遇不错,但乐视很难说是一个对打工人友好的公司。
在如今大规模互联网裁员潮中,“裁员”这个词已经刺激不了大家敏感的神经了。最近的新闻充斥着京东B站毕业、腾讯阿里裁员的消息。更不用说去年“双减”政策落地后,整个教培行业的覆灭。
大家似乎已经忘记,乐视或许是第一个大面积裁员的互联网公司,曾经的乐视人比如今的大厂员工更早体会过裁员的残酷,资本的无情。
年年底,乐视宣布裁员10%,当时还用了一个体面的词——优化。没有煽情、没有散伙饭,没有眼泪,当时的乐视员工还很不习惯这种方式。如今看来,已经是大厂裁员的常规操作。
到了年5月,乐视再次爆出大裁员的消息,涉及乐视网、乐视控股、乐视体育等多个乐视系公司,销售体系裁员过半,乐视体育则高达70%,余名应届毕业生全部被解约。
贾跃亭有句名言:“99%的人都不看好的事情,你才有机会颠覆。”不少年轻人正是在情怀感召下才来到这家公司,渴望做一些史无前例的、改变时代的事情。
现实狠狠给了他们一个巴掌,计划被打乱,热情被掏空,梦想更是无处安放。
乐视的裁员并不体面。除了裁撤员工,乐视还存在拖欠工资的行为。年,67名被裁员工组成了一个名为“乐视劳动争议”的讨薪群。每位员工被拖欠的工资和赔偿款均在1万以上,最高一人被欠0万,总共拖欠近百万款项。
另有维权员工把乐视告上法庭,仲裁结果是乐视必须在年1月一次性支付拖欠的薪酬和赔偿金。月维权员工才接到消息,乐视准备掏钱了,但只给一半,剩下的就不给了。
一名前乐视员工称,除了乐视视频和电视,其他业务都没有(结算工资),只有一张欠条。
而留下的乐视员工们,是否真的过得那么滋润呢?
消息称,名员工中,约40%是五年以上的老员工。他们躲过了裁员,但留下来未必是一件幸事。
他们陪着一家企业从巅峰跌落谷底,他们守着这家奄奄一息的企业,现在看来是有些稳定,但也错过了外界的许多机会。内部升职加薪也几乎是奢望,只是在努力做点什么维持着它最后的喘息。
当乐视成为职场“福地”
从社会责任的角度来说,乐视对曾经的员工及投资者都不算尽责。那为什么这样一家企业,会被大家奉为“神仙公司”呢?
或者说,当人们在羡慕乐视员工所谓的“神仙生活”的时候,人们到底在向往什么?
从企业角度看,或许是裁员危机频出,职场乱象丛生,乐视作为一家用人单位的正常操作,在同行对比下被捧上高位。对于普通打工人来说,身处不确定性的就业环境中,人们开始质疑工作的意义,“好工作”的价值标准也随之坍塌。
遥想乐视刚开始裁员的年,互联网行业正如日中天。经过十年耕耘,行业发展进入后移动时代,网民渗透率和移动互联网使用率首次双双过半。互联网企业也强势崛起,腾讯、阿里跻身国内上市公司市值排行榜前三名。
当时到处翻涌着的是创业、创新的浪潮,“互联网+”后面可以附带万物,一个个造富神话激烈着每个人,升职加薪成为职场人奋斗的目标。
那一年也是很多互联网产业的起点,后来的人们将其称之为“人工智能元年”、“网络直播元年”和“网红经济元年”。
AlphaGo击败李世石、斗鱼映客成为独角兽、Papi酱获万风投,都发生在这一年。
共享经济也如火如荼,滴滴收购优步,ofo和摩拜被视为是行业内最具发展潜力的企业。
互联网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深刻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人们开始相信,互联网就代表着未来。这个行业创造了许多新的岗位,各家企业摩拳擦掌,斥巨资招兵买马,追赶行业风口。
那时的人们像淘金者一般,加入这个狂热的赛道,为公司奉献青春和热血,拿着远高于其他行业平均水准的薪水。许多人因此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实现了财务自由。
那年年末,很多职场人给自己选择的关键词是“迷茫”,因为社会变化太快了,普通大众迅速适应并找准自己的方向实属不易,人们从未如此强烈感受到“未来已来”。位列第二梯队的关键词是成长、平淡和奋斗。
再往后,伴随着全球整体经济局势的恶化,连续三年的疫情,高歌猛进的资本逐渐退潮,很多科技公司继乐视之后故事也无法继续讲下去,科技泡沫幻灭。
人越来越多,工作内容也越来越细分,每个人扮演者螺丝钉一样的角色,进行一些修修补补的工作。大部分人从事着运营、行政、维护、测试等机械性、流水化的工作,迷失在日报、周报、月报数据和OKR里,找不到工作的意义。
与此同时,、狼性文化,字节、快手曾经的“大小周”,以及各类组织中隐形的职场pua、监视、奉献和内卷文化,都令无数打工人深受其害。
当初科技公司最宝贵的资产之一就是社会文化允许它们大量尝试新事物,法律也普遍对其持宽松态度,为的是换取对现状进行革新的创造性想法。
但是,一旦公众发现不受约束的创新带来的是不受控制的疯长的阴影,社会的反弹将格外强烈。
美国制度经济学家道格拉斯·诺思提出了“分配性努力”——人们只是想在不断增加的社会财富总量中抢占优势地位,在分配结构中夺取更大的个体利益。与之相对应的是“生产性努力”,这种努力具有强大的创新性,可以不断增大社会财富。
在工业化早期,工作或许还是有意义的。工人们为自治和自由而斗争,通过自己设定目标、控制进程获得工作的意义和动力。
后来,人们默默接受了现存的结构,意识到工作只是为了获取更多盈余。一些满足现状的工人无意赚取更多金钱,也无意努力工作。
在这种情况下,约束大家勤奋工作的工作伦理产生了,其内容包括:为了维持生活并获取快乐,人们必须工作;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是可耻的;工作即正义,不工作是一种罪恶;绝大多数人都有能力工作,并且通过工作获得相应的回报。
工作伦理诞生的目的之一就是把人们所做的事和他们认为值得做、有意义的事分离开,把生产活动和人的需要分离开。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曾断言:40%的工作毫无意义,大部分人都是在自己不那么喜欢的岗位上不努力地工作着。
这些工作往往能带来不错的收入,工作环境也不错,但从事这类工作的人却感到空虚、痛苦、没有目标感和满足感。
当很多人觉得自己的工作无意义,升职加薪又无望且时刻面临被裁风险时,生产性努力也就变少了。
但当我们发现在工作中找不到意义时,与其羡慕乐视的“神仙生活”,不如像西西弗斯一样,一次次托起下坠的石头,那块石头也是他自己。
充满不确定性的这几年,其实更多人在反思工作的意义、自我提升的意义,所以你会发现,淘宝、京东、拼多多等各大电商网站的图书销量都大幅增长,身边也是爱读书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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