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1
门外鸡飞狗跳的争吵声不绝于耳,婆婆和老公又吵起来了。周可馨跪在儿子的衣柜前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她拉开衣柜,儿子的气息将她紧紧包裹,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她又来整理儿子肖一明生前的衣物了。一种无力感袭来,周可馨双手颤抖,强忍悲痛翻动衣服。儿子明天要送去火化,总要让他走得体面些才行。想到这,周可馨脸埋在手心里,佝偻着腰,痛哭起来。
周可馨太过悲伤,哭哭停停,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那件T恤是儿子生前最喜欢的衣服,他还一次没穿过呢!要找,要找!”周可馨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道。这是她作为妈妈与儿子相连的最后纽带,也是周可馨唯一的精神支柱。疯狂的翻找下,她从衣柜最里面看到这件深墨色印有白色卡通字母的T恤时,她怅然若失地愣了一愣,回忆恍如一记化骨绵掌重重地打在她的心头,她又崩溃了。
T恤是上周末周可馨带儿子从商场买回来的新衣裳,是儿子梦寐以求的联名款。儿子当时兴高采烈地拿着这个T恤的网图给周可馨看时,她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手机里的短视频。周可馨瞥了眼儿子举到自己跟前的手机,笑了笑道:“这么贵!你想用什么换?”
面对母上大人的挑衅,肖一明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金丝框眼镜,仰着脑袋,顽皮又傲气道:“只要让我得到它,条件随你开!”周可馨不理他,继续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刷视频,还故意清了清嗓子别过身去不看他。“哎呀~”肖一明扑上来,像一条小狗委屈巴巴坐到周可馨身边抱着她,头来回地蹭着她的肩膀撒娇道:“可不可以嘛,我的母亲大人~”
周可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可怜巴巴的狗狗眼,道:“可以呀,但是你要考上重点本科!你做得到,我就给你买!”
“手伸出来!”肖一明突然坐起身严肃道。
周可馨疑惑地伸出手,“干嘛?”
肖一明猛地一击掌,只听啪的一声!他道:“成交!”
“行了,快去搞学习吧。”周可馨眉宇微蹙,揉着自己被拍红的手掌。
肖一明回房间前还扭头看向周可馨,他食指和中指对着自己的眼睛,又对着周可馨的眼睛,眯着眼睛比了个“我会一直盯着你的手势。”然后又指着周可馨学着古惑仔的样子,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告诉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周可馨无奈地看着中二之魂被点燃的儿子,点了点头。
这件T恤儿子很喜欢却一直舍不得穿,他说等大学开学后穿着它去报名,让同学瞧瞧他抢到了联名款,没想到就在前天,肖一明和丈夫弟弟的儿子肖阳阳约去水库游泳,就再也没有回来。肖一明救下了溺水的表弟肖阳阳,但他生命也永远停留在了十七岁。
周可馨小心翼翼地取出T恤,忍不住瘪了瘪嘴,摘下挂T恤的木色衣架,T恤被她捧在手心里吸了又吸,儿子仅存的气息是她饮鸩止渴的良药。新T恤的吊牌在空中晃动,被她握住,周可馨看着吊牌,蹙眉低语道:“小傻子,就这么喜欢呀,吊牌都舍不得摘。”她泪眼婆娑,抚摸这件T恤,轻咬住嘴唇,眼泪再也止不住,脸埋进T恤里失声痛哭起来,那是一种绝望而凄厉的哀嚎声。
周可馨眼睛肿成了桃子,抽泣着整理肖一明的遗物,倏然,婆婆徐老太冲进房间,对她又锤又打,埋怨周可馨害死了孙子,是杀人凶手!周可馨才止住的泪水此刻又像决堤的洪流般喷涌而出。没有任何反抗,周可馨被婆婆连扇了几记响亮的耳光,白皙的皮肤上赫然突起几只红色的手掌印脸颊又红又肿,她头发被抓得毛毛躁躁,衬衫最上面的纽扣也被硬生生扯断了线。
是啊!如果当初肖一明征求自己同意时,自己能强行将他留在家中,悲剧就不会发生;如果那天早上,她买菜时遇到在街上过早的肖阳阳,没邀请他来家里玩,悲剧也不会发生。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宁愿自己替儿子去死!可惜没有如果,肖一明已经死了。
丈夫肖潜光因为独子的死,一夜之间白了头,他痛哭流涕,把筋疲力尽沙哑的母亲从周可馨身旁拉开,扶到床上坐下,帮母亲轻抚后背顺气。周可馨像一张浸透水软塌塌的纸片缓缓地靠着柜门滑下去,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她一面哭一面像发了疯似的捶打着自己,嘴里不断咒骂着自己让自己去死!
房间内一家人哭天抢地,家门口在此时传来的敲门声,肖潜光嘴里咕噜了句让妻子别哭了,自己走出去关上了房门。家门口站着的是弟弟肖曙光和弟妹张慧云,张慧芸见来开门是大哥,原本到嘴边准备对嫂子说的道歉话又咽下去,咧咧嘴,从嘴角憋出一句“大哥!”又伸长了脑袋往屋内张望,看向肖潜光道:“嫂子和妈都不在家呢?”未等肖潜光开口,她大摇大摇地走进屋。
张慧云不客气地将提过来的牛奶往茶几上一搁,抬起小拇指掏耳朵,漫不经心道:“大哥,我和曙光今天来也不为别的,就为一明的事儿。一明他是自己淹死的,真不关我们阳阳的事儿。您就让嫂子去把拉在我们小区门口的‘杀人抵命,讨要说法’的横幅给撤了吧。也让嫂子别没事就拿个喇叭站在小区门口喊,很扰民的好不啦。”张慧云向老公肖曙光使个眼色,肖曙光立刻心领神会地从夹着的皮夹里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细致地打开结,厚厚一叠毛爷爷递到肖潜光手里。
见肖潜光愣住,张慧云忙拿着钱塞到他手里道:“大哥,小孩子们玩闹,谁也不想出人命,这里是两万块钱,就当是我们夫妻对一明的最后一点心意。您收下。”肖潜光推搡着不要。这时房间里传来一声嘶吼,“肖潜光你要是敢要这烂命钱,你就拿!你要拿了,我们现在就离婚!”随着猛地一声响,房门被打开,周可馨赫然立在门前,模样仿佛要吃人!
张慧云怔住了,她往回咽下口口水,拿着两万块钱,默默绕到肖曙光身后站着,担心周可馨突然冲过来打自己。张慧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媳妇,打心底瞧不起周可馨这个外地媳妇,背地里称周可馨为“乡巴佬”。她也是个人精,在这家生活了十几年,早就摸清了这家人的底细,大哥是个老实人一个,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来,好对付,就是他家媳妇周可馨是个咋咋呼呼的虎娘子,难缠得很。
“警察给阳阳录口供,他亲口承认一明为救他结果最终没上来。你现在又在这儿颠倒是非!走我们去警察局,去法院!我就不相信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周可馨涨红了脸,做势要拉张慧云的胳膊,张慧云吓得尖叫连连,死死抓住肖曙光的衣服,将他往前推,挡在自己面前。
“大哥!你快来帮忙啊!”肖曙光向大哥肖潜光求助,肖潜光皱着眉头把媳妇拦腰抱住拉开了。
周可馨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在那寻死觅活,“如果你今天不告他们,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说着做势要跳,又被肖潜光拦住让她冷静点。
“嫂子!一明救阳阳也是希望阳阳能好好活下去。你现在这样闹得阳阳学校都不敢去了,我们夫妻也没一天安生日子,不见得你家死了人,要我们家一人跟着偿命吧。这心肠也忒毒了点吧。”肖曙光坐在沙发上,手来回地摩擦着裤腿,发牢骚。
周可馨瞪大了眼睛道:“我就一个儿子,我含辛茹苦地将他养大,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现在他为了救你的儿子死了!而你们两夫妻却从他去世到现在一句公道话没给他!到处说他是自己贪玩溺水而死,把你们儿子撇得干干净净!他是你们儿子的救命恩人啊!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怎么可以这样说他!一明!你还有一个月就要读大学了啊!为什么就这么死了!妈妈好不甘心啊!好不甘心啊!”周可馨鞋子踢掉了一只,坐在地上捶胸顿足。
肖曙光挠脑袋,张慧云眼睛看向别处,努了努嘴。面对周可馨的哭闹他们也没辙了。
“你们来啦。”
张慧云回头,“哟!妈您也在。”她忙走上前去扶抖抖索索的徐老太,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
“妈您给评评理!”张慧云揪着嘴道:“那天也不是阳阳要来大哥家找一明玩,是大嫂邀请他来的,结果两兄弟闲着无聊约好去水库游泳,谁也不想发生悲剧不是。如果在我家玩,我死都不会让他们去水库。如果大嫂防患意识强,也不会同意他们去水库,但是大嫂偏偏就答应了让他们去,所以凭良心说一明的死,大嫂也有责任!不能全怪阳阳!”
那天录完口供,张慧云私下问过阳阳到底一明为什么会溺水,并让阳阳把事情给她原本本复述一遍。阳阳哭得厉害,那天他和哥哥游了很久,已经有些累了。一明哥哥说上岸回去吧,但是阳阳抖了个激灵就不跟哥哥走,还乘机潜水让一明哥哥着急,让他故意找不到,结果阳阳越潜越远,一明就在后面追,并嘱咐让阳阳别去深水地方。
期间阳阳还故意捉弄一明而假装故意溺水,引来一明救助,消耗了一明很大一部分体力。后来阳阳真的感觉没力气后,冒头后大声求救时,一明最初以为又是恶作剧没有理,后来发现阳阳真不对劲了,才游过去将阳阳救起,但是一明却因为体力耗尽沉入水里。当时那个场面把阳阳也吓傻了,孩子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这件事虽然是阳阳有错在先,但张慧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说她孩子一个不字,是肖一明自己要救人,不关他孩子的事!这口锅让他肖家人和周可馨去背,休想赖在阳阳身上。
周可馨听完又起身冲去阳台,被肖潜光拦住,她趴在肖潜光肩膀上撕心裂肺地哭嚎,突然周可馨的后脑勺猛地被东西砸了一下,那东西掉在地上又滑了很远,滑到房门边被门缝卡住,肖潜光看清是电视机的遥控器。顺着丢来的方向看过去,徐老太正恶狠狠地盯着周可馨,遥控器便是她扔过来的。
“赶紧去死!你这个杀人凶手!”徐老太提着气,指着周可馨的脊梁骨咒骂,身旁的张慧云忙帮她顺气,“妈,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肖潜光扶妻子坐到床上,默默地走过去捡起遥控器捏在手上。他通向阳台的房门锁住,自己默默站在门前,防止妻子再寻短见。
“潜光,从今往后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徐老太向来不喜欢心直口快、情商低的周可馨,更喜欢懂得察言观色,会说话的张慧云。从周可馨嫁过来开始,徐老太就没少在外人面前吐槽她,每次都是夸小儿媳,踩大儿媳。
徐老太唾沫星子飞溅,“当初我就说这个女人要不得,你偏要娶她!自从你娶了她,我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我就知道她这个性格迟早要给家里带来祸事!现在果不其然,她把我孙子都害没了啊!”徐老太哭嚎着拍打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张慧云坐在沙发上说风凉话,“大哥,您看妈都气成这样了,要不您就让大嫂搬出去住几天吧。等妈气消了,再让大嫂搬回来。”
“不行!必须离婚!”徐老太涨红脸,义愤填膺。
肖潜光左右为难,一面是相伴十七年的发妻,一面是言辞过激的母亲,他又沉默了,以往这两个女人在家磕磕绊绊,他就躲出去或者沉默,等着事件过去,如今唯一的儿子去世,两个女人都得指望他,他躲无可躲。
突然他大叫一声,像一只猛兽的哀嚎声,在场骂骂咧咧、哭哭啼啼、絮絮叨叨的女人们都被镇住,惊魂未定地盯着他,“孩子没了!你们难受!我不难受吗!今天这个要我干什么!明天那个要我干什么!有谁体谅过我的感受!还嫌这个家事情不多吗?你们一定要把这个家拆散才甘心!”这是他活了40多年第一次发这么大脾气。
“你们走!带上你们的东西走!”肖潜光快步冲上前,拿起桌上黑色塑料袋里一把塞进弟弟的包里,拉拽着弟妹,推搡着弟弟,想将他们轰出家门。
妻管严的肖曙光怯生生地看向老婆,张慧云一只胳膊被肖潜光抓住,屁股却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像生了根一般,没好气道:“大哥,我们也是好意,为解决问题来的,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推我们走!我不走,今天让嫂子表态,以后再不去我们小区闹,我们才走!”
徐老太也去掰肖潜光的手,“要走也是那个女人走!让她走!”
“你们都走!都走!”肖潜光继续下逐客令。双方僵持不下,只听啪!一声巨响,所有人又都愣住了,楼下有人尖叫大喊:“有人跳楼啦!”肖潜光扭头看向那扇打开的通向阳台的门,慌了神,他心跳的飞快,冲去阳台,周可馨正面朝下躺在地上,身下的血液像鲜花一样绽放,楼下已经聚集了几个人,看向他指指点点。
医院,这场闹剧才算落幕。
天察黑的时候,张慧云与肖曙光回到家,张慧云将包往沙发上一放,哼着小曲走去厨房,厨房洗碗池里,儿子晚饭煮面留下的锅碗还未洗。她打开水龙头就开始洗涮起来,看得出她心情不错,丈夫肖曙光走过来,双手缠在胸前倚在厨房门框边调侃:“有啥事值得你这么高兴?”
“那个乡巴佬住院,这下我们总算是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了。”张慧云笑道。
“今天临走时,在医院门口,妈交代的事情你都给忘了?”老公肖曙光挑着眉问。
张慧云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皱了皱眉,转过身不看老公,低头继续刷锅。
那笔钱说起来已经是前年夏天的事儿了,张慧云在一次同学聚会的饭局上,听老同学刘婉霞说起樊化街要新建楼盘,刘婉霞公司正是开发这个新楼盘的公司,6月份公司对职工有优惠房价活动,她对在场的同学们说,如果大家想买可以与他联系。如果真的诚信想买,她跟大领导的关系也不错,可以找领导跟大家再优惠一点。
饭局结束后,张慧云主动找上了刘婉霞,她来意明确,儿子肖阳阳今年已经读高一,再过两年就该上大学,现在房价涨势如虹,说会跌根本就是放屁!她张慧云就想趁着现在先给儿子把以后的婚房买了,未雨绸缪,免得以后房价涨起来买都买不起。
刘婉霞说过会帮她,根据张慧云报出来的预算,刘婉霞给她推荐了首付四十万不过百平的房子,张慧云去看房后连连啧嘴,瞧不上。刘婉霞又引她去看首付七十万一百多平的房子,张慧云走进去看了又看,面露喜色,连连问这个房子全款多少钱,月供多少钱。刘婉霞都给报了价,张慧云嘴里念叨可以接受,唯一问题就是首付还差二十几万。
“二十几万也不多,现在谁家里没有二十几万呐,找亲戚朋友借点,凑个首付买下这房子一点都不亏。说实话这套江景房,环境特别好,配套设施相当齐全。你看客厅这些嵌入墙里的音响设备,新式落地窗设计,都是现代年轻人喜欢的装修,三室两厅,一厨两卫,买下来一点都不亏!我偷偷告诉你,这套房我买出去全款都是这个数。”刘婉霞偷偷在怀里比了个二字。
“两百万!”张慧云吃惊地捂着嘴。
“还不止!”刘婉霞摆了下手,她凑到张慧云耳边压低声音道:“所以现在用员工价买,有多划算你知道吧。这套房子是整套房源里性价比最高的,你如果不赶快紧抢,不出几天绝对会售空,到时候你有钱都买不着!”
张慧云被刘婉霞越说越动心,立刻就给老公打了电话讲明缘由,肖曙光一向老婆说东,他不敢往西。现在老婆打电话来告诉他要买房,也不是商量的口吻,估计是首付不够。
“首付还差多少?”肖曙光问。
张慧云感叹肖曙光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道:“还差二十七万。”
“将近三十万呐。”电话那头的肖曙光沉默了。
张慧云对肖曙光的反应颇为不满意,但她也不敢和他吵,毕竟给他儿子买房,还是要从他肖家这头想办法,张慧云语气柔和道:“要不找大哥借点?”
“大嫂为人泼辣一定不会借的,说不定还把我们揶揄一番。而且现在一明也没买房,算了吧。”肖曙光立马否决。
“那找咱妈借总可以吧。咱妈省吃俭用,每个月的退休金都存起来了。找她借点应该可以吧,等咱过了付了首付,以后再慢慢还她。”张慧云道。
肖曙光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听你说的每月的月供,总觉得我们一时半会还不上咱妈的钱。现在阳阳和我们一家人的开销,还有他的补习班费,我觉得我们还妈的钱够呛。”
“所以才要找妈借钱,这样我们就不用这么急着还了嘛,可以慢慢还,妈现在把钱放在银行里也没用啊,再说我们借钱也不是自己花销,是给阳阳,她的孙子买房用,她作为奶奶出钱都应该,何况是我们借钱,到时候还要还给她。”
肖曙光长叹一口气,他承认张慧云把他说服了……
“你说呀!那笔钱,你准备怎么还?”肖曙光站直,提高音量。
“哎呀!你小点声!别让阳阳听见!”张慧云皱眉用胳膊肘捅了下肖曙光的肚子。
“那钱是我一个人借的吗?不是你我一起找咱妈借的吗?怎么?借钱的时候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借,还钱的时候就算我一个人头上了?没有这样的道理吧!老娘可不吃这个亏!”张慧云烦躁地把锅中的脏水倒掉,又将水龙头拧到最大,水声哗啦哗啦,弄得整个厨房全是刺耳的水流声,张慧云的衣服上也溅到不少,片刻便湿了一片。
“好,好,我错了。”肖曙侧身过去关小了水龙头道:“家里的钱一直都是你在管,我又没钱,不问你该怎么还,那我问谁?”
张慧云叹口气,刷锅的动静小了些。当初向徐老太借钱就没想过还,本打算后面找些由头把这钱慢慢昧掉,谁料想一明去世,徐老太觉得大儿子可怜,想要回自己的棺材本给大儿子一些补贴。催促夫妻俩赶紧把钱还上。
张慧云满脸不高兴道:“我们卡上的定期也就剩下五万多了,也不够还妈的三十万啊。”
“还一部分吧。”肖曙光慢吞吞道。
张慧云瞪了他一眼,佯装没听见拿起洗干净的锅重新放在煤气炉上。又拿起洗碗池里洗干净的碗筷放进出柜,弓着腰将脚边的快装满的垃圾袋收起来系紧,拎在手里自顾自地走去门口,一手扶住鞋柜换鞋,一手拎着沉甸甸的垃圾袋。肖曙光急忙跟上去要接过她手中的垃圾袋,被张慧云冷冷呵斥一句,“走开!”
肖曙光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老婆猛地关上大门,他疑惑:“我说错话啦?”
2
从三楼摔下来,周可馨没有丢掉性命,但摔断了右腿,落下终身残疾。除去脸上身上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伤外,她还摔出了脑震荡,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在医院陪床的这些天,肖潜光被折磨得够呛,时常被周可馨半夜吓醒,她不是躺在病床上像念经似的说胡话,喊儿子的名字,说很久之前与儿子相处的小事;就是发了疯似的锤床痛哭,打扰周围病人休息,有几次甚至肖潜光安抚不住,只能喊来医生护士给她注射镇定剂才安分。
肖潜光以为他妻子疯了,医生告诉他,周可馨只是受到刺激,得了癔症,只要细心照顾调理会好转。这天肖潜光推着做完检查的妻子乘电梯回病房,电梯里人满为患,肖潜光艰难地将妻子护在一个角落里,突然躺在活动病床上的周可馨一只手使劲拍打床沿,“尿,要尿!要尿!”
肖潜光看了眼挂在床沿边的未装满的尿袋,不以为然道:“你带着尿袋啊。”周可馨偏过头看,床沿下确实挂着尿袋,但她依旧感觉自己憋得难受,她皱眉道:“要尿!要尿!”肖潜光让她憋一会儿,到了病房再给她检查尿袋,她却越喊越大声引得周围人回头注目。
木讷汉子肖潜光瞬间骚红了脸,他不停地轻抚妻子的肩膀,轻言软语让她安静会儿,马上就到病房了。周可馨表情痛苦依旧吵闹个不停。肖潜光焦急地盯着电梯内变化的红色楼层数,总算熬到病房所在楼层,“麻烦让一让,让一让。”肖潜光将妻子推回病房,蹲下检查尿袋,原来妻子的尿袋开关被关了。肖潜光打开开关,片刻妻子便感觉舒服多了。
“现在舒服了吗?”肖潜光问。
周可馨痴痴地点头。
肖潜光给妻子换上新尿袋,拿着换下的尿袋去厕所关上门。厕所里哗啦啦的冲水声洗完手,肖潜光掏出裤兜里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5点多,妻子三点多被他和护士推出去做检查,护士在妻子被抬上活动病床前,将妻子的尿袋开关关了。还特地嘱咐他在妻子做完所有检查后回到病房再打开,他忙前忙后把这事儿忘记了。想到这儿,肖潜光使劲地扇了自己两耳光。
他从厕所回来,周可馨让他把病床摇起来些,方便自己看手机。周可馨翻看手机里儿子的照片,一张接一张,不由得悲从中来,她只是默默地抽出床头柜上的卫生纸,捏着手里擦眼泪。肖潜光也不知如何安稳,坐在一边低着头默不作声。
一头卷发,身材干瘦的郝庆兰,拎着焖烧壶和一袋子火龙果快步走进病房。她板着脸经过肖潜光身边,肖潜光委屈地抬头看着岳母不敢作声,郝庆兰径直走到女儿身边,放下手中的东西一口四川话道:“幺儿,给你煲了你最喜欢的土豆儿排骨汤。”
周可馨红着泪眼扭头看到母亲又买了火龙果,撒娇埋怨,用家乡话道:“干嘛又是火龙果哦!都快吃吐咯!”
郝庆兰是个泼辣的性子,一面盛汤一面吼道:“周可馨,你要咋子!人家护士都说让你多吃火龙果有助于通便!你瘫在床上,吃进去拉不出来,不难受哦!”郝庆兰端着碗侧身坐在床沿边,舀汤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周可馨嘴边。周可馨喝了几口带有浓浓母爱的排骨汤后,被烫得吐了吐舌头,摆手道:“妈,你舀得太快咯!我还没咽进去第二口就来咯。让我自己来,自己来。”
郝庆兰把汤碗递给周可馨,又起身去剥火龙果道:“幺儿,给你剥个火龙果。你喝汤了赶紧吃啊!”
“妈,要不我来剥,您歇会儿。”肖潜光搓手拘束地站起来。
“用不了你!”郝庆兰白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你还没吃饭吧,幺儿我看着,你去吃饭吧。”
“诶,好。妈辛苦了。有什么事儿,您直接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回来。”肖潜光像个犯错的孩子怯懦道。郝庆兰低头剥火龙果没回他。肖潜光提着一口气走出病房,站在病房外,抬手擦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肖潜光至今记得岳母出现在病房的那天。
“妈妈,你怎么来咯?”周可馨惊出了家乡话。郝庆兰像是丢了魂是的扑到周可馨面前,捧在她裹着纱布的脸仔细端详,突然她使劲掐周可馨,边掐边哭道:“你要咋子!你有没有点责任心!你死了丢下我和你老汉儿,你让我们怎么活!莫不是人说,只有瓜念子,没有子念瓜!”
周可馨捂着胳膊躲不得,疼得吱哇乱叫。肖潜光连忙阻止岳母,却被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郝庆兰指着肖潜光骂道:“我幺儿嫁给你前,她是我们家的娇宝!嫁给了你!现在成这幅样子!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你做到了吗?街娃二流子!呸!”
“妈妈,不关他的事儿,你莫要怪他。他这些天一直在照顾我,我住院后一明的后事也是他一个人料理。”周可馨出面维护肖潜光。
“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家把你害成这样,照顾你是理所应当!你还维护他。我和你老汉儿商量了,等你好咯,你就跟他离婚!我带你回四川。”郝庆兰气愤地坐在病床边顺气,又白了肖潜光一眼。肖潜光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周可馨扯开话题道:“妈昨天晚上到的吗?医院了。”
“我最近给你打电话你都不接,昨天晚上要跟你视频通话,你也不肯。我就觉得有事,于是我打电话给他。”郝庆兰鄙夷地指着肖潜光,“他禁不住我问,对我全说了,我的连夜坐高铁赶过来的,幺儿,你要把妈妈的心脏吓出来啊!”
“那老汉儿呢?他知道了还好吗?”周可馨紧张道。
郝庆兰冷笑一声,“你现在还知道你有老汉儿,有妈妈,当初寻死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们两个老家伙还活着在。”
周可馨被话揶揄的低头瘪了瘪嘴。
“你放心,你老汉虽然腿脚不便,但是身体好得很!周可馨,如果你还想寻死,那我和你老汉儿就也在家里开煤气自杀算球,我们这一家都死绝算球。”郝庆兰威胁道。
“妈,你别说咯。”周可馨低声制止。
郝庆兰带着哭腔道:“你不让我说!我偏说!你自己失去娃娃,你要我也失去娃娃是吧!你好狠!你老汉没得本事,全靠我开出租车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我还没享福你就嫁了。我不怪你。”郝庆兰抹泪,吸了一口鼻子,“可你现在寻死!我白养你这么大!到头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当初就不该生你!”
郝庆兰一席话让周可馨无地自容。郝庆兰三十七岁的高龄产下周可馨,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靠着自己强大的意志力郝庆兰活下来。所以周可馨身上寄托了郝庆兰全部希望,她爱周可馨高于自己的生命,见到女儿轻生的行为,郝庆兰又疼惜又气恼,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周可馨。
“对不起啊,妈妈。”周可馨带着留针管的手轻轻握住母亲的手,空动的眼神中有了神采,“从今往后我一定为了你和老汉儿,好好活下去。再也不会做傻事了。”
“这才对嘛。”郝庆兰抱住女儿,母女两抱头痛哭了一场。
这些天岳母郝庆兰和肖潜光轮流照顾周可馨,岳母年纪大了,肖潜光与周可馨商量,只让她负责周可馨的一日三餐,肖潜光则负责周可馨的陪护。
医院二楼食堂吃着盒饭,他打心底里敬畏岳母,听周可馨说,岳母是一个人撑起一个家的女强人。以前与岳母相处有周可馨从中斡旋,虽然磕磕碰碰,但还算融洽。可自从一明去世、周可馨轻生,岳母对自己的敌意非常深,现在动不动就趁他不在,在周可馨耳边吹风,鼓动她和自己离婚。周可馨好像也被她说动了,最近对自己的态度冷若冰霜。他皱了皱眉,舀了一勺子白饭塞进嘴里拒绝,只听咯呲一声,咬到了沙子。
肖潜光吐出那口饭,又拧开矿泉水漱口。他吐掉水,呆呆地望着食堂来来往往的家属与病患愣神,他已经没有心情吃饭,满脑子都是岳母鼓动周可馨和自己离婚的画面。他低头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抓头发,怎么办?他不想这个家散,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徐老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挪动到沙发上坐下,医院为那个害人精鞍前马后地服侍,徐老太算是看明白了,他不想离婚。她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咽下几口唾沫。“没良心的东西,有了媳妇就忘了娘。”她摸出手机拨通肖潜光的电话。
“喂,妈怎么了?”电话中肖潜光没好气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给我做饭啦,我快饿死啦。你不能只管你媳妇,不管我啊!”徐老太抱怨道。
“不是已经给您点外卖的钱了吗?”肖潜光疑惑。
“外卖吃腻了,又没营养。我想吃家里做的饭!你快回来给我做饭,或者让那个害人精回来给我做饭!随便告诉她,即便她给我做饭我也不会原谅她!她就是害死我孙子的杀人犯!”徐老太揪着嘴,拐杖气愤地吹锤着地板。
老人家年纪越大越喜欢耍小孩子脾气,电话那头肖潜光叹口气,“要不这样,您给曙光打电话让他把您接过去住几天。我现在实在抽不开身。等可馨出了院,我再去曙光家把您接回来。”
徐老太虽然心里埋怨大儿子居然要等害人精出院才肯回来,嘴上也只能接受大儿子的提议,“那好吧。”她给二儿子肖曙光打去电话,吐了一通苦水,肖曙光既出于可怜母亲,也出于欠着母亲的钱不好拒绝,便答应让母亲来家里住一段时间。
把徐老太接进家的事儿,肖曙光事先没对张慧云说。当张慧云拎着菜下班回家,看到坐在沙发上悠闲吃水果,看电视的徐老太时表情明显一愣,略带结巴道:“妈……您怎么来了?”
徐老太笑着转头道:“医院照顾你嫂子,我一个人在家吃了上顿没下顿。曙光孝顺,说接我过来住几天,等你大哥大嫂回来了再把我接回去。”
张慧云把菜放地上,扶着鞋柜站在门口换鞋,听到这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穿上拖鞋环顾家里道:“诶?曙光人呢?”
“我正要说呢!他前脚刚走,说是公司有批货要运。那个打电话的领导好凶,他开外音我都听到了。”徐老太煞有其事的描述,挪了挪放在沙发上的脚,后怕地拍着胸脯。
张慧云叉腰站在客厅,眼睛瞟到那双搁在沙发上的脚,脸色也阴沉下来,心想:好你个肖曙光,你躲清闲出去了,把老太太丢给我照顾,看你回来我不拔了你的皮!
“慧云啦,我肚子饿了,你快去做饭吧。”徐老太摸着肚子眼巴巴看着她道。
这尊佛是肖曙光接来,自己不好张口请她走。现下天色渐晚,让老太太走肖曙光回来还不得跟我急眼,肖曙光那个软骨头,平时对我言听计从,可一遇到他妈的事儿,腰杆儿就硬了,只维护他妈!迂腐!愚孝!真是的!还不知道这个老太太住多久,万一她图舒服,赖在家里不肯走,那我岂不是还要多伺候一个人?不行,得想个办法让老太太自己提出要走。既然明赶不成,那就膈应死她。想到这,张慧云板着脸摘下背包放在沙发上,未搭理徐老太,提着菜去厨房猛地关上隔油烟玻璃门。
徐老太被吓得一激灵道:“哎哟,妈呀!慧云,你动作轻点,妈经不得吓。”张慧云依旧未搭话。徐老太心里打鼓,“莫不是她不想我来吧。”她伸出头朝厨房张望,只听唰!厨房响起刺耳的水流声。徐老太又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小声嘀咕,“怎么把水开这么大呀。”接着她又听见噼里啪啦剁菜声,声音不像剁菜更像泄愤。徐老太又嘀咕,“慧云跟这菜又多大仇怨啦。”
徐老太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长叹一声。她心中已经猜到张慧云是为了膈应自己,故意弄出声响,但是寄人篱下不得不的忍气吞声。“你等着吧,想赶我走!看我儿子回来怎么收拾你!”徐老太暗搓搓想。
当晚肖曙光回来,徐老太把儿子拉到孙子的房间关起门,添油加醋地数落了一顿张慧云。肖曙光的性格比较轴,一听媳妇对妈不好,立马叫嚣要和张慧云吵。张慧云被肖曙光一两句激怒,暴脾气上来两人大打出手,张慧云哪是肖曙光的对手,很快便被摁在地上吃了几记耳光。徐老太只当看戏,躲进孙子的房间开出一条门缝,看着挨打的张慧云心里别提有多开心。暗自叫好道:“这种女人就该教训,教训了才长记性!”
突然张慧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翻了肖曙光,她大喊着“我跟你拼了!”冲进厨房拿起菜刀,砍向肖曙光,被肖曙光接住手腕,一番搏斗了肖曙光夺下刀。肖曙光此时也惊出一身冷汗,人的情绪也稳定下来,他喘息着想:这疯女人急了,杀人的事都敢干啊!
张慧云像一只蚯蚓在地下打滚哭闹。徐老太走出来道:“要我走也可以,把欠我的二十七万还了,我立马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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